卢梭教育学的两个拥护者,米拉波和圣皮埃尔,革命前后对于自然教育和实用教育有不同的态度。1777—1780年,米拉波被羁押于文森监狱,在《致苏菲的信》(Lettres à Sophie)里要求家人给刚满几个月的女儿苏菲洗冷水澡,“开始不适应,但她很快会喜欢”,出狱后,他引导苏菲阅读《爱弥儿》,“其中有新颖的真理”[213]。革命之始,他在《公立学校的法令规划》(Projet de Décret sur l’organisation des Ecoles publiques)里转向实用:“教育要依据现实,委托给由人民选举、定期更换的行政官执行。设立学术院,包括哲学部、文学部和科学部,取代之前的科学院。”[214]圣皮埃尔曾是卢梭的信徒,以自然教育塑造人格,革命时代却提倡民族教育和爱国教育,“让年轻一代成长为优秀的公民”[215]。
卢梭形象的另一个不确定因素是赞美中的专制意图。《忏悔录》出版后,罗伯斯庇尔说卢梭心灵纯洁,是艺术表率、美德的奇迹,勇敢的思想会传到后代,“让我认识自己,珍惜人的尊严,思考社会秩序的宏大原理”;1793年7月,恐怖时代开始,罗伯斯庇尔多次提及卢梭,说自己在他生命的最后时日见过他,“这个记忆是我自豪与快乐的泉源”[216]。在断头台的起落声里,他依旧赞美他,说他反对专制,“怀着热情谈论至高的神意,用充满力量的雄辩描绘美德”[217]。1794年5月26日,他在《关于宗教、道德观念与共和原则关系》的演讲中“要把百科全书派钉在耻辱柱上,为卢梭复仇”[218]。罗伯斯庇尔的逻辑走向了极端,但这不是个别现象。1793年7月13日,马拉被吉伦特派的支持者夏洛蒂·科黛(Charlotte Corday)刺杀后,民众在悼念他的活动中视卢梭为四位自由殉道者之一(Brutus,Le Pelletier,Chalier,Rousseau)。10月27日,有人在巴黎歌剧院前朗诵诗歌:“马拉是卢梭出色的学生。”[219]单向解释让卢梭的形象陡增变数,他与民主暴力有隐约的联系,在热月政变后的政治界和20世纪极权时代后的思想界,卢梭研究遵循的是有罪推定的逻辑,虽不能将他的思想等同于恐怖政治或极权主义,至少要澄清两者的关系,并提防以自由平等为借口的独裁专制。